黄天应转头看了看围着火堆烤衣服的其他汉子,见汉子们都点了点头,黄天应也不多言,拔出腰间匕首,沿着老虎胸腔划开,利落地取出虎心。吩咐黄越取来稻杆将虎心绑好,递到老者手中。
黄天应拍着老人颤抖的手,道:“老爷子且收便是,这虎心若能让您放下过往,俺兄弟自当愿奉上。”
黄四伯老泪纵横,老手伸入怀中,却是掏出几枚老旧铜钱来。黄天应却是连忙推了回去,摇了摇头。
老人又是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,抱拳朝院中其他汉子拱了拱,便在丁书全的陪同下离开了院子。
......
在薄雾缭绕的白盘山脉里,一片山高林密的峡谷中,压抑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,静谧的氛围里传来远处的瀑布声。
高大的冷杉树间,枝蔓纵横,穿过薄雾的阳光依然被阻于这茂密枝叶之上,墨绿的森林的影子笼罩整片山脉。在冷杉之下便是因得不到阳光而生长低矮的灌木丛,得益于充足的水汽与枯叶的肥力,灌木也是长得茂盛异常。
随着地上枯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,静谧也开始被打破。远处传来几声兽吼,猎食的气息随即在森林中蔓延。
一只影子在树木间疾行,身体敏捷灵巧,眼中闪烁着警惕的目光。刚才的一声兽吼,让的这只林麝跑到了这片区域,如今转动着耳朵仔细听着动静。如此四顾了一会,才放下心来,开始啃食一旁的树叶。
微风吹过,树叶沙沙作响,林麝对此倒没有过多在意。
在这片苍茫的森林中,生死之间的较量似乎并不遥远,每一处角落都隐藏着潜在的危险。森林深处,杀机潜伏,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爆发。
不远处的灌木中,一只即将成年的花斑老虎藏在其中,偶尔调整着身躯,努力保持静默,等待着猎物的出现。
林麝的到来,使得老虎本已昏睡的眼神焕发出凶光。借着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,老虎也俯身缓缓向林麝移动过去。
每当林麝停止咀嚼,四处张望时,老虎也是停下动作,静静等待。直到距离足够近,林麝回头看到老虎的那一刹,老虎才一跃而起,扑向林麝。林麝惊惶地往前一倾,随后又是前蹄一蹬,身躯迅速向后倒退。
一个虚晃动作让的老虎扑了个空,老虎也是两只前掌往地上一按一起,身子便转了向。接着后腿再按在前掌所踩之地,便向逃跑的林麝追了过去。
林麝灵活地穿梭在树木间,每次在老虎扑将上来之时,林麝总会急转躲过,如此七八次后,老虎却是有些饿的有些体力不支。
忍着腹中饥饿,老虎穷追不舍,穿山越林,跋山涉水。就在老虎即将放弃的时候,却见那林麝逃入了一处山洞。
老虎靠近山洞,里面潮湿而黝黑,传出林麝回荡的蹄声。老虎虽不知“瓮中捉鳖”,但凭借狩猎本能,也是知道这只林麝已经是死路一条。
缓步进入阴暗的山洞,老虎的警惕性也随之提到最高。
幽暗的山洞中,一对发出淡黄色的光芒的虎目有节奏地在黑暗中晃动,洞不知有多深,老虎只是听着声响,闻着气味往前走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,一束阳光自山体上的一处洞口射下来,照在一块一丈高的黑石上。
有人斜靠在黑石边上,人是死的,但血肉犹在,只是已经干瘪,布满了青苔,但看得出表情痛苦。身上的衣物都已腐烂,看不出款式。死人面孔朝上,对着上方的洞口,洞口射下的光束也照在了那副面孔上。
死人怀中抱着一个头骨,是只老虎的头骨,右手却是搭在老虎脖子的颈骨之上,中指上有枚淡青色的指环十分显眼。老虎的躯体自然也化为白骨,四肢所在处,是几道狰狞的土沟,应是在挣扎中留下。
在这一人一虎的尸骨不远处,还有一具尸骨,看大小应是个少年人。尸骨上套着短袖布衫,布衫已经是破损不堪,也辨别不出原来的颜色了,看样子有了些年头。
闯入洞中的老虎,也是警觉起来,四处张望,低头嗅了嗅,还是企图找到那头慌逃至此的林麝。
林麝的气味若隐若现,老虎朝着地上的小孩枯骨嗅了嗅,随后走开。又嗅了嗅同类的尸骨,依然走开。虎头对着白衣人也嗅了嗅,也是没有所获。
直到嗅到那搭在虎颈骨上那只手时,才确定了那林麝的气味来源,是这只手上那枚指环散发出的。
饥饿的老虎对着那手便是疯狂撕咬起来。
突听得“咔哒”一声,老虎猛地把头缩回,一股不妙之感顿时弥漫虎心。那林麝的气味已经不在那死人身上,而萦绕在自己嘴中,那死人此刻竟是慢慢坍塌为一堆灰色粉末。
反观老虎的下虎牙上,那枚青色指环正套在其上,老虎舌头残卷着牙齿上的异物,那指环却纹丝未动。以往塞牙也是常有之事,可本该三两下就能舔掉的异物,这次却是舔了五年。
五年的时间,老虎比开始更强壮,身手也是更敏捷。山中的厮杀也常令得老虎重伤遁走,但老虎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。只有一处伤痛无法恢复,就是被那指环套住的虎牙带来的疼痛。
虎牙已经变形,明显小了另一颗虎牙一圈,指环也在日积月累的进食中被牙渍覆盖。
山中的日子对于这只老虎来说,本就是悠闲的。直到一行人自西边而来,那是一群十分善骑射的高原人。他们第一次来到这片山林便收获了很多猎物,而这行人中也有人成了老虎的猎物。
于是这只老虎便被对方盯上了。对方源源不断的派来人手,老虎也是招架不住,在十几次的死里逃生后,老虎带着重伤终于决定搬家。
一连换了好几个山头,花斑老虎终于摆脱了最后一拨人后,越过了溪水,来到了黄岭。
花斑老虎涉水过后,饥肠辘辘,多年猎杀的凶光再次在虎目中浮现,但也只能漫无目地的在林中走着。
随后几声熊的惨叫声传来。花斑老虎耳朵转了转,便转身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。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,花斑老虎终于来到了卢寒所在的树下。中箭的黑熊已经向另一个小孩追去。
这时树上又跳下一个男孩,花斑老虎舔了舔嘴,扑了上去。
......
睡梦中的卢寒惊醒过来,猛的坐起,满头大汗,喘着粗气。已经是卯时,天还未亮,但已有晨鸡报晓。自家养的小黑狗发现了坐起的卢寒,欢喜地摇着尾巴跳上了床,舔着卢寒脸上的汗。
冬日的山村透露着闲适,一些年纪大的老人早早起来捣鼓着各类琐事,无事的村民便会等到天更暖和些再起。父亲已经起了,在院中晾挂着昨日腌好的肉。
回想起那个梦,也太过真实,若梦是真的,自己脚趾上的的那枚指环,又是什么来头?卢寒掀开被子,却因为膝盖传来的疼痛而触摸不到那枚指环。
昨天听黄越说,这指环是从那半截虎牙上撬下的。如今戴在自己脚趾上,大娘他们都是摘不下来。自己虽然苦恼,很想揍黄越一顿,但其实也没真正放在心上,而今这场奇怪的梦已经让的卢寒心中有种不安。
这枚指环应该不简单!这是卢寒潜意识里的念头。
自己的伤也很奇怪,胸口虎爪的外伤似乎快好了,再有几日就要掉痂了。还有这腿,当时自己也知道这腿怕是没救了。没成想,现在居然还能动。再联想起梦中那老虎也是在数次生死垂危中快速恢复过来,想来与这指环脱不开关系。
“锅里熬了肉粥,等晾会再喝,听你大娘说,你这几天食量很大,等会儿就多喝点。”父亲的声音自院中传入,想来是小黑狗的动静提醒了父亲。
昨晚好像是被父亲背回来的,此刻自然是在自己家中。自母亲去世后,父亲似乎再未背过自己,自己心中其实也自那时起立誓要做个大人了。而今十三,却还能让父亲背一次,却也实在令得卢寒内心莫名的温暖。
“过得几日,村里会组织人手去山外一趟。你赶快好起来,没准还能赶得上。”院中父亲接着絮叨着。
“赶得上的,赶得上的!卢叔,俺送红糖来,寒哥喜欢吃。昨天您走时忘捎上了,这不一大早,俺娘便催我送来。”说话的正是黄越,此刻哈着白气跑入院中。
卢浅道招呼着黄越进屋,自己便去了厨房,说着盛粥去了。
少年人聚在一起,会有很多趣事要做。如今一个躺在床上,自然只能说一些趣事。男孩子之间的趣事常常是以斗嘴开始的。
“今天你就是用糖堵住我的嘴,我腿好了也是要踢死你的!”卢寒从摊开的纸包中捏起一块糖来便往嘴里投,嘴上却是毫不客气。
“瞧瞧,都说吃人嘴软。这糖本是给俺娘生产时补身子用的,吃到你嘴里咋还听不到一句甜话哩!”黄越搓了搓手,又揉了揉耳朵,便随处找凳子坐了下来。
“甜话也是说给大娘听,你小子干的坏事别想揭过,嗯!”卢寒嚼着糖块,有碎渣从嘴角漏下,便急忙用手托着。
黄越翻了翻白眼,瘫坐在椅子上,一副好心没好报的沮丧样子,仰天叹道:“老天爷呀!你再冷些吧!冻死这个即将成为瘸子的小心眼吧!”
少年人斗完嘴后,便算是正式开启了话匣子。黄越将昨晚自家的宴席情况说了一下,那些汉子们吃到很晚才拎着处理好的肉束回家去,山中日子清贫,平常猎户们的一点收获都是要腌制起来的,这趟算是丰收,大伙便在黄天应家好好地吃了一顿。这种宴席在山中是少见的。
卢寒当时在屋内,睡梦中自然也听到外面的吵杂。此刻听完,只是吧嗒了一下嘴,对昨晚的热闹没表现多大向往。倒是神秘兮兮地说起了今早的梦来。
黄越听完后,凑头过来低声道:“这么说?这指环还是个宝贝啰?”
“不知道,若是这宝贝一直摘不下来,那这宝贝不要也罢!”卢寒无奈道。
“摘不下来怎么了,又不影响啥......”黄越安慰道。
“你见过哪个男人带指环的?而且还特么戴在脚上!”卢寒气愤道。
“戴在脚上怎么了,那就是脚趾环嘛,又不会有人专门脱你鞋来看。”黄越依旧是语重心长地说着。
“妈的,你就是在给自己开脱,改天也给你弄个脚趾环戴戴!”卢寒气道。
“咦,这天没法聊了.......”
......
简陋的房间内,时而传出两少年斗嘴的声音,时而又是窃窃私语。不大的安丰村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。雪花不大,落在地上的转眼便化了。只有落在树上的还能积起一些白色来。
这不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山村,但与外界的沟通也不算频繁。每当年关将近,山中的一些村子,山寨便会有猎户组建的一支支小队出山采购年货。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段,也是山匪出没最频繁的时段。
每年的这个时候,山匪们在偏僻的山道蹲守,收些过路费,要好过去镇子里边抢。
山民们为了应付这些潜在的威胁,一般都会好几个寨子联合组建人手外出采购。至于卢寒所在的安丰村,由于青壮多,而且都是常年打猎的好手,七八人的队伍踏上山路,若遇到小股的山匪,还指不定谁抢谁。
三日后的卢寒果然站起来了,只是那腿还没好利索,在院内一瘸一拐地走着。
卢浅道不知从哪借来的一匹骡子,骡子身上挂了不少皮货,但也留了一个空位。卢浅道扶着儿子骑了上去,锁好院门,便牵着骡子去村口与队伍汇合了。
“回龙镇那边昨天捎了消息过来,这个年就去你外翁家过了,你外翁想你了,细算也有两年没见你了。”前边牵着骡子的父亲说起了话。
“你娘走后,你外翁对为父是有成见的。他当初把你娘交给为父,本就是因为顾及你娘的安危。你娘来到村里,为父也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。你娘总笑着说她知足了,但为父心里却是在意的。
记得那年也是这个时候,村子里组织人手出山。那时你娘已经怀了九个月了,为父想着刚好出去买些好布料,回来好给你那弟弟,或是妹妹做些衣裳。为父想着时间来得及的呀,一个来回快的话六七天便可回来的,时间是来得及的呀!”卢浅道自顾说着话。
“你娘去你大娘家我是放心的。只是寒儿呀,人算不如天算,是那场大雪啊!一场雪让我晚回来一天,让村里唯一的产婆病的卧床不起,你大娘跑了二十里的山路,那也是二十里的雪路,请来了最近寨子的产婆,那产婆开出高价后才不情不愿地来了。只是已经晚了......”卢浅道说完停顿了好一会,才道:
“二十里的雪路,为父不知你大娘摔了多少跤,但知道你大娘为了请动那个产婆,已经跪求了好些人......你大娘做的已经够多了。为父对她责备不起来,为父只恨自己不在。这次你被老虎所伤,听丁叔说了你开始的伤势,说是鬼神难医。为父又是一阵后怕,为父怕再次经历四年前你娘走的那种感觉,为父真的怕了。"卢浅道说着回头看了骡背上的儿子一眼,接着道。
"此番后,你便留在回龙镇吧,跟着你舅舅的两个孩子,好好读书,莫做猎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