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《论语》学习之子张篇19--20-01
【原文】子贡曰：“纣之不善，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恶居下流，天下之恶皆归焉。”
【白话】子贡说：“商纣王的恶行，不像后世说的那样严重。因此君子厌恶处在下流地位，天下的恶名都归在他的身上。”
郑汝谐曰：“子贡方人，夫子诲之以我则不暇；以终身可行为问，又告之以其恕乎。子贡服膺斯言，至晚年尽化其气质矣。不善莫如纣，而子贡犹恕之，回视前日方人之心，盖已洗涤无余矣。”这段话大概是子贡经过“庐墓六年”，经常念及夫子的教诲，时时反省，终于变化气质，一改方人的毛病，连纣王这样人都能客观公正的评价，可见以前的毛病荡涤干净了。
【思考之一】真实的商纣王是个怎样的人？是什么原因使商纣王一步一步被丑化？
“纣”即商朝的最后一个王，称殷纣王。《注疏》曰：“纣，名辛，字受德，商末世之王也。为恶不道，周武王所杀。”他是帝乙的儿子，名辛，字受德，因为暴虐无道，被周武王联合他人一起伐纣，推翻了纣王的统治。纣是谥号。《谥法》曰：“残义损善曰纣。”“残义损善”就是损害道义，残害忠良，所以谥号为“纣”，与“桀”一样有批判贬低的意思。
历史上是如何记载纣王的呢？
《史记·殷本纪》记载：“帝纣资辨捷疾，闻见甚敏；材力过人，手格猛兽。知足以距谏，言足以饰非。矜人巨以能，高天下以声，以为皆出己之下。”商纣王广闻博见，才思敏捷，身材高大威猛，力大无穷，可以徒手和野兽搏斗，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。他的才智可以回绝臣下的劝谏，能言善辩足以可以文过饰非。或许正是由于他的才智超群，而且能言善辩，所以他认为天下人都比不上他，不愿意听取臣子的忠言。
《荀子·非相篇》记载说帝辛“长巨姣美，天下之杰也；筋力超劲，百人之敌也。”说他身材修长而挺拔，身姿美好，是天底下杰出的人才，力大无穷，能敌百人。朱熹注解《孟子》时说“帝辛时仍有善政”。孟子说：“纣之去武丁未久也，其故家遗俗，流风善政，犹有存者。”孟子认为商纣王能够统治商朝三十多年，一是有家族的“善治遗风”；二是有贤臣不弃相辅——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干、箕子、胶鬲这些贤人相辅佐，所以他能在位很久。“臣之贤质保王之君德”，如果商纣王时代没有丁点儿“善政”，比干等贤人也不可能享誉到今天的。
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在1924年发表过一篇《纣恶七十事发生次第》。说最初控诉商纣王罪行的是周武王讨伐殷纣王时有两篇檄文《泰誓》和《牧誓》，其中提到纣王的罪状只有六项：酗酒、信有命在天、不用贵戚旧臣、任用小人、听信妇人之言、不留心祭祀。《尚书》记载他的恶也是这六件事。到了战国时期，他的罪就又增加了二十项，西汉又增了二十一项，到东晋又增十三项，关于他罪行的描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越来越严重，在加一起达到七十项了。
《尚书·泰誓》说：“今商王受力无度，播弃犂老，昵比罪人，淫酗肆虐。臣下化之，朋家作仇，胁权相灭。无辜吁天，秽德彰闻。”如今商纣王为恶无度，遗弃尊长，亲近恶人，并与他们朋比为奸，荒淫无耻，酗酒无度。商纣王的大臣们也就纷纷效尤，以至于道德败坏，结党营私，彼此为仇，以权胁迫，相互残杀。无辜受罪者因此苦不堪言、叫天无门，由此商纣王的臭名远扬。
《尚书·牧誓》说：“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，昏弃厥肆祀弗答，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。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，是崇是长，是信是使，是以为大夫卿士。俾暴虐于百姓，以奸宄于商邑。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。”现在商纣王只听信妇言，对祖先的祭祀不闻不问，轻蔑废弃同祖兄弟而不任用，却对四方诸侯国的罪犯逃犯推崇，信任使用，任命他们为大夫。对百姓施行暴政，在商都大肆作恶。现在我姬发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。
所以，一位智者说：中国的历史，涉及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，而且往往是历史的事实判断常受历史的价值判断所左右。
那么，是什么原因使商纣王一步一步被丑化的呢？
子贡说出了一个答案：“君子恶居下流，天下之恶皆归焉。”子贡认为：商纣王的坏名声都由于他自己处于恶劣的地位——“下流”造成的。
所谓“下流”，朱子《集注》说：“下流，地形卑下之处，众流之所归。喻人身有污贱之实，亦恶名之所聚也。”钱穆先生说：“地形卑下处，众水皆流而归之。喻人置身不善之地，则恶名皆归其身。”子贡是用处在地形卑下的地方比喻人有“污贱之实”。李来章《达天录》说：“于不肖人名曰‘下流’”，批评子弟品行不端或者没有出息就叫不肖。一个上位者的君子，如果做了坏事，转眼就变成了品行不端或没有出息的下贱之人，这就是君子居于“下流”。
唐文治先生《论语大义》曰：“史称殷纣‘智足以拒谏，言足以饰非’，则纣之才力过人可知。惟其有才而自居于下流，故其恶为尤甚。圣人言：‘一日克己复礼，天下归仁焉。’反言之则‘一日居下流，天下归恶焉’。归仁归恶，在一转念之顷耳。夫至天下之恶归之，则天下之人诛之矣。”商纣王思维敏捷，辩才无碍，文武双全。因其恃才自傲，自居下流，故为恶尤甚。孔子是“一日克己复礼，天下归仁焉”，一个人如果能克制自己私心私欲，致力于仁，那么天下之人就都说你是仁人；反过来，一个人甘居下流，那么天下之恶也都归于你了。如果天下的坏事都归于你一身，或者天下之恶人都归附在你那，那天下人就会一起骂你、讨伐你了。这就是为什么三千多年来，中国人万众一心，一齐咒骂商纣王的原因。
【思考之二】“是以君子恶居下流，天下之恶皆归焉。”子贡的话对于今天的我们，有何现实意义？
子贡的话对于今天的我们同样适用。越是居于上位的人，越是要注意多听大众的声音，注意反省自己，纠错自己。这是我们现代社会取得成功后，不会毁灭自己所必备的最重要的品质和能力。朱子《集注》说：“子贡言此，欲人常自警省，不可一置其身于不善之地。非谓纣本无罪，而虚被恶名也。”子贡这话，是在提醒我们每个人要经常自警自省，千万不可把自己置于不善之地，以至于像纣王那样许多本来不是自己的罪恶，也都披在了自己身上。
子贡的话看似是在点评商纣王，其实是用商纣王作为反面教材，警示我们每一个儒家学子，应该“战战兢兢，如临深渊，如履薄冰”，不能有一点点居于下流的心，一旦发现自己有一念居于下流心的话，就要把下流心往死里打，因为你不打死它，等它长大了，你就很难打得过它。这个“居下流”之心，一定会把我们积极向上的美好人生吞噬掉，再怎么天资聪颖、文武双全的人，也逃不过“居下流”之心这个心魔。
这也是天资非凡的商纣王带给我们的启示。